1999年9月3日,一场“72小时网络生存测试”在北京、广州和上海三地同时举行。12位志愿者在一个完全封闭、只能以互联网作为*与外部沟通渠道的环境中,生活72个小时。
在那个上网靠拨号,网页像目录,电子支付尚未起步的年月,这场生存测试成为很多初代网民的集体记忆。测试中,出现了网龄为0、饿到第26个小时就直接退出的年轻人,也有只因“网页上只有这个能点”就花费1399元买了三部同款电话的人,还有*成功实现“外卖”送达而走红的永和豆浆。
生存是当时测试的主题。媒体们对此结论冰冷,“目前网上无法生存”。更有超过七成的民众认为,“网购是骗局”。
然而,就在测试举行的同一年,阿里巴巴成立,腾讯QQ用户破百万。那场世纪之交的喧闹生存秀意外成为了中国互联网的启蒙仪式。
26年后的今天,人工智能仿似当年的互联网技术的开端。
今年的5月15-18日,五源资本在上海举办了一场“72小时AI生存挑战”。挑战设定:在一个封闭房间、一台预装AI工具的电脑、一部非智能手机、只有100元人民币的条件下,与26年前一样,生存72小时。
这场生存挑战的发起人是去年刚刚离开滴滴自动驾驶COO岗位、加入五源的合伙人孟醒。“72小时网络生存测试”曾给青少年时期的他留下极深的印象,他告诉“暗涌Waves”,此次挑战的核心目的有二:告诉那些对使用AI还在犹豫、还差“临门一脚”的人,“迈出*步”;想在创业创投的语境外,观察AI对于整个社会可能会有哪些价值。
孟醒试图找到两个问题的答案:能不能只靠AI活下来?能不能在AI的帮助下实现更高的追求?
作为这场“72小时AI生存挑战”的媒体合作伙伴,“暗涌Waves”*见证了这一次生存测试的全过程。以下是我们选取的11个片段,重现这场人类与AI真正的“*次亲密接触”。
丨参与者
在五源收集到的307名报名者中,最终共有7名6组挑战者走进挑战。他们是——
> 李禹陈,全球*所AI大学“穆罕默德·本·扎耶德人工智能大学”在读博士研究生。
> 十一,互联网大厂产品经理。
> 利建磊,科班出身的青年导演。
> Ming,某大模型公司的算法工程师。
> 陈睿轩、区瀚楠,两位刚踏入象牙塔的大学生创业伙伴。
> 陈郅悦,文科生“转码”的独立开发者。
丨规则
5月15日下午6点,挑战正式开始。为了能够营造人类与AI独处的挑战状态,五源租下了上海市郊的一幢民宿。在六间独立房间中,只有床铺、厕所、一瓶饮用水和一卷卫生纸。而更重要的生存物资是预装在电脑上的AI工具,包括:
1. 通用大语言模型:具备文本生成、对话交互、逻辑推理、知识查询等通用能力,可以成为挑战者们应对沟通、写作、规划、提问等任务的“主力工具”。
2. 编程与开发辅助类工具:Cursor、Trae、本地Python环境等,挑战者们可基于此类工具开发浏览器、虚拟助手,或尝试打通点外卖、做网页、接API等操作。
3. 多模态生成工具(图像 / 音频 / 视频 / 剧本):支持挑战者们进行内容创作、情绪表达等。
同时,挑战者间设有内部留言板,成功登陆即可实现非实时交流。除此之外,挑战者们均不能手动打开任何传统互联网产品,包括浏览器、社交软件、各种app。也就是说,一切在互联网时代人们已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都会在那个空间被“重写”。
*个快递
倒计时56小时35分,*个玩家的快递到了。快递员悄无声息地送来了3桶泡面和20颗卤蛋。
这是所有挑战者中*组顺利到达的物资。下单者是算法工程师Ming,下单时间是挑战刚开始的第30分钟。这个速度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。
如果要说AI生存挑战最困难的部分,那就是当下的商业世界是为智能手机和移动互联网来打造的。当挑战者们需要面对一个没有智能手机的环境,很多人们早已习以为常的事,就变得困难起来。
比如,许多平台的页面加载结构、身份验证机制,对AI工具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。
“这个年头,没有智能手机很难活下去。”从小学二年级就开始编程的陈睿轩尽管在技术上自信满满,却也因为人机验证无法通过的问题卡壳了10个小时。
成功下单的Ming采取了一种有点“笨”但有效的方式。她在GitHub上找到了“疫情下的遗产”——全自动可执行的抢单脚本,并找到一个流程更简单、限制较少的平台,顺利完成了下单。
“代价是被封了三个测试账号。”
赚钱失败与免费午餐
这一次挑战区别于1999年“72小时网络生存测试”的一点是,挑战者们除了维持生存之外,都还带着各自的“主线任务”。比如,青年导演利建磊准备用AI创作人类与科技主体的作品,人工智能方向博士李禹陈要做出自己的*个AI导演作品。即回答孟醒的提问:能不能在AI的帮助下达到更高的追求?
又比如,一个更为实际的问题,AI能帮助人类快速获取金钱吗?
大学生创业搭档陈睿轩和区瀚楠最初的计划是通过两人搭档“双倍开发时间”、“断崖式*其他人”,“至少用AI赚到一块钱”。他们的赚钱方式看着也并不困难:在兼职平台上挂出诸如“AI画图、设计logo、处理编程难题”等任务单,试图用AI来选择、接单、沟通,并通过AI完成任务。
然而,在执行“让AI接活赚钱”这个计划的过程中,却遇到了许多预料之外的技术难题——
最开始是在尝试通过网页端操作时,验证、支付等必须用到手机。转向用AI直接控制电脑的本地操作,通过模拟点击和键盘输入在本地设备上进行交互操作。新问题出现——“AI能识别大概区域,但无法精准点击,频繁点歪”。
最终,这对创业搭档尝试了一个最简路径:让AI直接识别屏幕中的可操作区域,判断并选择。 成功率低,但快速可验证。两人自嘲这是“最蠢的办法”,却也是当时最现实的选择。
但由于路径复杂、资源受限,陈睿轩和区瀚楠的发单始终未能完成“赚到钱”的目标。后来,终于有人提出下单购买,不过那已经是挑战结束后一小时的事了。
“AI可以自动化执行很多任务,却被人为设计的验证机制卡住了。”在三天的挑战里,陈睿轩无数次经历着“我教AI成为人,系统却逼我自证不是AI”的怪圈。他告诉暗涌Waves,“今天的整个互联网系统,对固定终端的依赖太强。”很多功能只默认服务于“智能手机用户”或“浏览器使用者”,这反而成了AI普及的障碍。
“如果我们不重新设计这些交互路径,AI再智能也可能寸步难行。”区瀚楠说。
即便如此,两人也有意外的惊喜。
在挑战*天顺利完成在电商平台下单物资后,两人开始尝试获取热食。在无法用外卖app和智能手机的情况下,他们在二手平台上找到了提供“代买”服务的卖家,向其发出代点外卖的订单,并顺利下单。后来,因为无法手机扫码支付,一直卡在支付页面无法继续。
而在倒计时54小时09分,两位20岁的大学生终于还是收到了一餐热食,来自这位好心卖家赠送的免费午餐——一碗云吞和一碗面。
“我痛恨AI”
“一直是错误情况,太难了,我要求助。”
倒计时52小时40分,已经多名挑战者顺利下单拿到了物资,而利建磊则对着自拍摄像头说出了这段话。
本科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,北京大学在读硕士的利建磊,是个科班出身的导演,曾供职于华特迪士尼,参与制作迪士尼《冰雪奇缘:欢唱盛会》、《漫威总部英雄集结活动》等项目。这次挑战也并不是他*次与AI产生联系。此前,他已完成多部利用AI工具的导演作品,其中作品《红雨伞》还曾提名入围2024年中国电影金鸡奖手机电影计划。
然而,与AI共同创作是一回事,要在只有AI的空间里获得生存物资则是另一回事。
由于在事前的技术自评中不足平均水平,在进入封闭空间前,利建磊得到一个由主办方提供的“幸运盲盒”。在挑战进行将近20个小时,*的一瓶水已经喝完、还没吃到一点东西的他决定打开盲盒,使用“一次技术支持”。
最开始,利建磊也曾尝试通过技术达成生存的目的。他一进房间就打开了电脑上预存的视频《Cursor的基本使用方法》、读了《我的*本编程书》,还在内部留言板向其他挑战者寻求技术指导。
“差不多尝试了十小时来编程,但还是很困难,到向主办方求助前,几乎看到代码就两眼发昏。”
有很长一段时间,利建磊躲在厕所,躺在空无一物的浴缸里,脑袋放空。“感觉整个人的身体变得很麻木,没有感知。”
最终,利建磊在主办方技术人员的帮助下花了93元,买到了可支撑剩余挑战时间的物资。就当他终于解决生存问题,能够进入与AI的共同创作时,利建磊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排斥感——
“我痛恨AI。”
思想钢印
算法工程师Ming想要完成的“主线任务”是一位“能解决实际问题”的虚拟男友。
这个想法源自Ming的亲身经历。她曾和前任长期异地,即便情感亲密、交流频繁,现实却常常无能为力——搬家、生病时仍得独自面对。
“我们从小被教导要在关系里追求理解与共鸣,但这段经历让我反问:如果只有情感理解,却没有现实支持,关系真的稳固吗?”
“虚拟男友”的实质是一个通晓Ming个人信息、可长期陪伴、且实现订餐、打车、查天气、健康管理、工作支持等功能的AI Agent。简单来说,这个“功能型”的AI 男友不会只说“多喝热水”,它会直接把热水送到嘴边。
挑战中,训练大模型快2年的她*次被AI惊到了。
在完成主办方第二天“生存状态”的AI海报制作任务时,无论Ming如何修改提示词,AI所生成的海报中除了她的形象之外,总会出现一位“神秘男子”。
“一开始,我觉得是大模型被训练得过度拟合,吸收的多人图片太多了。我一直想把这个男子去掉,但一直阴魂不散。”
然而,前一秒还在吐槽这个大模型“过于愚蠢”,是一个“bad case”,当后一秒男子消失、取而代之是“Ethan”这个英文名字时,Ming彻底惊呆了。
因为Ethan正是前一天她在与AI对话时,让AI以“我的男朋友”为身份,给自己取的名字。
“当时,我以为只是让AI有了简单的人设转变,以后跟我说话时能有个自称。但我没有想到,AI当时就已经给自己打上了‘思想钢印’——我是Ming的男朋友Ethan。”
真实主播与虚拟粉丝
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的陈郅悦是这个时代典型的“文科转码”独立开发者。正是AI让她在大学所学的专业之外有了新的职业道路。
这一次挑战,她的目标很明确:先解决吃饭大事,再进行一个主线项目开发——AI“虚拟直播间”——“整个直播间只有主播是真人,粉丝、路人、黑粉都由AI扮演。”
让她有这样一个产品灵感是她的长辈们。“他们拍的视频发在抖音上,虽然只有很少的点赞,但也挺高兴的。”陈郅悦意识到,自己也会遇到很多想要表达,却没有空间的情况。
“有时候我并不是个*的、善良的人,我也可能有一些利己、甚至‘偏邪恶’的念头。这种话就算是跟很亲密的伴侣、家人也不太敢讲。可如果有一个空间,没有真人在听,只是AI,那我就能完全做自己。”
如何在72小时的挑战中初步完成这一想法?具体的实现方案是陈郅悦与AI一起讨论完成的。简单而言是: ASR(语音转文字)+情绪识别小模型+LLM生成评论。
挑战结束前2个小时,陈郅悦终于完成了产品的demo。在demo视频中,陈郅悦成为了这个产品的*个主播。
“大家好,这是我*次开播!”
随着真人主播说出这句话,AI粉丝们,立马给出了回应:“主播太可爱了”、“*次开播就这么多人,厉害”。短短一分钟内,收看量就超过了1500。
而当陈郅悦说到是“因为工作不开心、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才开播”时,滚动的评论显示虚拟但有效的善意:
“别总把问题归结到自己身上,我老打工人了。”
“每一个人都是需要成长的,你已经很好了。”
“害,工作!”
陈郅悦告诉“暗涌Waves”,她想要打造这样一个虚拟的树洞,“哪怕直播间没有真人,AI的在场也是一种安慰。”
“牛马”的时薪
大厂产品经理十一结束了加班才匆匆赶到挑战现场。自己身上浓浓的“班味”让她找到了自己的主线任务——“牛马时薪计时器”。
这个用Cursor完成的插件基于“打工人”的日常,能够实现对“真实时薪”的实时追踪。
摸鱼,赚时薪;开会,亏时薪;吃饭,赚时薪;对接甲方/客户,亏时薪;挨老板骂,亏时薪。下班时,“牛马时薪计时器”会显示当天最终时薪,告知“打工人”,今天到底是“快乐牛马”、“躺平牛马”还是“暴躁牛马”、“丧气牛马”。
几个月前,十一对AI还很陌生,只学过一些“课程式”的理论知识,真正上手的机会很少。而这次的挑战更像是一次强制上手的实战。
在最开始的24小时搞定生存物资的很多个环节上,她都遇到了卡壳。结束加班前,她所在公司的技术老大对她说的那句“不可能通过AI点到外卖”一直在脑海里回荡。
“过程中都是折返和较劲”,对于几乎是小白挑战者的十一而言,这个过程像是一场“意志力考试”。
十一告诉“暗涌Waves”,让她选择参加这次挑战并走下来的是作为一个“大厂牛马”内心的深层焦虑。
“技术焦虑、职场焦虑下,我想去看看是不是能够转型成为一个AI产品经理。去尝试、去做,到最后很多很多焦虑就都是不存在的。”
倒计时27小时08分,十一在内部留言板上学会了通过AI点单外卖的方式:尝试在安卓模拟器中搭建运行环境,并使用AI驱动的自动操作流程,完成外卖下单任务。她用购买物资剩下的钱点了一份果切,并拜托卖家切成了七份。
半个小时后,十一成功点到了外卖。六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吃到了挑战开始后的*份水果。
“我选择自由”
飞了9000多公里、从阿布扎比来到上海的李禹陈可能是这次挑战最适配的参与者之一。本科学的是计算机,目前在世界上*所人工智能大学“穆罕默德·本·扎耶德人工智能大学”攻读博士学位。
李禹陈对于这次挑战的理解是“穿越到十年之后的生活”。
在进入房间后,李禹陈很快进入了状态:迅速“手搓”了一个浏览器,并且用AI进行商品搜索、加入购物车、填写地址、下单等操作。在AI的推荐下,他直接购买了华夫饼,结果发现“太贵了”。
“买完就破产了,第二天学会点外卖时候已经没有钱了。”于是,他又开始学习MCP架构,还设想是否能“用AI赚钱”——将生成的视频上传到支持MCP接入的社交媒体,甚至尝试“赛博乞讨”,看有没有人愿意帮他点外卖,但并没有成功。
AI还规划起了李禹陈的生活:几点喝水、几点锻炼。偶尔说几句挑战期间的感悟,AI就直接转化成文字记录下来。
挑战进入后36个小时,李禹陈顺利进入了创作模式。想成为“*代AI导演”的他,并没有任何电影技术上的知识。在AI帮助下速成学习一段时间后,他在生存挑战中找到了一种路径:把体验和感受生成歌词,再将歌词转为歌曲,最终将歌曲转化为视频。
“在成为*代AI导演之前,先成为*代AI MV导演。”
他将挑战者们在内部留言板上的留言、吐槽、感慨都发给DeepSeek,并生成歌词,再基于歌词通过AI工具生成了“嘴臭版”、“情歌版”、“红歌版”等风格迥异的上百首歌曲。以下是他完成的作品——
【Verse 1】浦东的民宿 Wi-Fi 像拨号机,网络速度让我怀疑人生意义/装Python到凌晨,Cursor没反应/膝盖在抗议,外卖还在“准备中”